槐树是村庄忠实的守护者。我们小时候，行道树的品种不多，梧桐，白杨，柿树，槐树算是最多的。几乎村子里每个犄角旮旯都有它的身影，树干灰不拉叽，浑身是刺，因为不小心时常会被刺扎到，所以在大多数人眼里是不受待见的。每每念及它的好，就属花开时节了。每到四月中下旬槐花便赶上春天的末班车来凑热闹，悄然开放，一夜之间，几乎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洋槐花浓郁而香甜的香味之中。那花瓣洁白或粉红温润而有光泽，像是大自然精心雕琢，晕染。仔细端详每一朵花都成蝶形展开，几十朵挨挨挤挤，簇拥在一起，组成一个个沉甸甸的花穗，一串串，一枝枝，一树树，微风拂过，随风曳，那甜味浓郁而悠长，沁人心脾。
槐花是少年时期的童真童趣！每年到花开时节，下午放学或逢个周末，伙伴们便相邀三五成群地带个䈂笼，拿着钩搭，非得舍近求远的去村子西边的沟里折洋槐花。其实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们不为折槐花，只是为摆脱大人的管束，不想干活，贪玩凑热闹罢了。等把所带的䈂笼折满半开的槐花，我们就摘下开盛的槐花串，小心翼翼的拿手把花朵后面的花蒂摘掉，迫不及待捋下来，用嘴去吸，因为槐花盛开的时节也是蜜蜂最忙碌的时候，偶有遗留的蜂蜜，被我们这群馋猫吸进嘴里，甜丝丝的，如饮甘霖，余香留齿，三日不绝。记得有一次一个伙伴因为吃得心急没注意，把一只正在采蜜的蜜蜂都吸进嘴里，结果就是把嘴唇蛰的肿得老高，伙伴们都打趣的喊他八戒哥哥。儿时的印象中红色花蒂的槐花比绿色的花蒂的花含糖多，更甜，吸完再用舌头把上下嘴唇舔一圈，嘴角噙着微甜的花瓣，跟过年啃了肉骨头一样，满满的幸福感。等摘够舔饱，我们几个女孩子便慵懒地靠着大柿子树，男孩会爬到树上，折下一两个枝条扔下来，扎进我们的发辫，一会嬉笑声，哭声，骂声伴着槐花清香，在树林里传开。
槐花是童年时舌尖上的美味。夕阳西下，大人们从地里回来，满村吆喝的时候，我们才恋恋不舍的提着摘满槐花的䈂笼各回各家。我奶或者我妈便把钩下来的洋槐花，从花穗上捋下来，放在水里淘洗干净，大多数时候倒少许面粉，轻轻地揉搓后，拌均匀后，放在锅里放上蒸屉，蒸成洋槐花麦饭。十几二十分钟后，满屋都是那蒸好的洋槐花麦饭散发的诱人香气。麦饭出锅了，奶奶找个大点的盆，放上蒜泥和辣子，再拌上调料，搅拌好就可以开吃了。家里光景好的时候，烧一铁勺热油，一浇“刺啦”一声，让人垂涎欲滴，我总是冒着被用筷子打手的危险，忍不住拿手捏一块，塞进嘴里，烫得直咂嘴。直到如今那种味道还一直萦绕在心头，香得没办法用语言形容。有时候我奶还会把槐花摊成饼，或者拌点玉米面蒸成窝窝头的样子，和点汁子蘸着吃，也很好吃。更奢侈的时候，炒几个鸡蛋，拌着槐花包饺子，便是世间绝味了。那时候没有冰箱，槐花没办法储存，奶奶逢晴好的天气，便会晒一些干槐花，让我们舀一小勺蜂蜜泡水喝，甜而幽香。但是奶奶说槐花性凉，脾胃不好不能常食，不过嘴馋的我好像从未忌顾过这些。
槐花是最不起眼的花中仙子。虽然打小就爱吃槐花，但我却从骨子里瞧不上它。总觉得洋槐花没有“唯有牡丹真国色，花开时节动京城”的雍容华贵，也没有“墙角数枝梅，凌寒独自开”的傲霜斗雪的风骨，更不像“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的莲”那般高洁脱俗，它只能是长在我们穷乡僻壤，是我们寻常百姓家的一顿便饭，用来打打牙祭罢了，难登大雅之堂。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，我才发现是自己过于肤浅，小瞧了槐花。有相当一部分文人大咖在作品中提及到它，如白居易“薄暮宅门前，槐花一寸深”韦庄“长安十二槐花陌，曾负秋风多少秋”，陆游槐花落尽桐阴薄，时有残蝉一两声”，纳兰性德“西风恶，夕阳吹角，一阵槐花落”都是写槐花极好的诗句。
槐花是亲情的世代传承。时间过得真快，一晃我也做了母亲。每年的槐花飘香时节，总是还会馋那一口槐香。因为住县城采摘不便，母亲便会从乡下老家捎一些槐花或者蒸好的麦饭，让我饱餐一顿。2017 年，母亲去世了，弟媳妇便接过了接力棒，每到槐花开时，依旧会给我带些来解馋。但我总觉得自己没亲自参与，不过瘾。逢个周末，鼓动老公，或者朋友开车或者骑电动车，也会像小时候一样，拿上袋子，用铁丝做个简易的钩搭，到县城附近有槐树的地方或者渭河北塬的坡上，甚至不远几十里的红河谷，斜峪关山根下，采摘一些，现做或者冷冻起来。蒸点麦饭或者包点槐花饺子，也摊过鸡蛋槐花饼。不过吃第一顿还可以，如果一顿没吃完，余下来的就只能是我收拾残局了。儿子明显不如我一般对槐花饭情有独钟。每每看到他宠辱不惊的表情，我心里还是多少会不舒服，总无法释怀，明明这么香甜的味道，他咋就不喜欢呢？后来我发现，遇见摘槐花的，和看到写槐花的人，大多是我们这些中年人或者比我们年龄更大一点的前辈，年轻人参与的寥寥无几。
转眼间四十多年过去了，旧时装扮村庄里的槐树也被樱花，银杏等一些现代气息的景观花木所代替！曾经一起摘槐花的伙伴也为了生活各奔东西，失去了联系！会做槐花茶，槐花饼，槐花麦饭的奶奶妈妈都已经离开人世！儿时的岁月也一去不复返，我常在想，上年纪的人对槐花情有独钟，大概不单是想换个口味，尝个鲜，更多的是对过去岁月的一种怀念吧！
没有经历的年轻一代是永远无法感同身受我们这代人的槐花情结。如今我们吃下去的究竟是槐花，还是满满的旧时情愫？我不得而知！(作者： 眉县常兴初级中学 周娟娟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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