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到平利县长安镇中原村,难懂的方言土语时常让我闹出不少笑话。
驻村两月申报连户路项目,村干部称:“路从张三乌鸡场修到李四乌鸡场。”我暗叹:小小村落竟有五六百米一间的乌鸡场,产业真旺!
表格递交书记后众人笑作一团:“玉檬,这是‘屋基场’——老宅基地,哪是养鸡场!”这场“乌龙”让我乐呵数日。
村灶用餐时,余叔招呼吃“麸子肉”。顺其筷尖望去,原是粉蒸肉。我疑道:“麸子肉?就是粉蒸肉?”夹起一片,油亮软糯,鲜美异常。
自此有意识收集方言:林地称“林扒”,行列唤“一撩边儿”;“吴某强”实为“吴某祥”,“胡”读作“福”,“华”呼为“珐”。
渐悟报刊所谓“群众语言”并非日常:村民不说“乡亲们”,直呼“大家”;不喊“大爷大娘”,一声“老辈子”更亲切;“咱”“俺”皆无,“我”即是我。
正得意习得新语法,却被老组长上了一课。现场会需以其口吻写解说词,干部们反复打磨的稿子他却不满意:“坐这儿,我说你记。”真正的群众语言原是返璞归真的艺术,不加修饰,浑然天成。
我写:“培训会后我不断思考如何做好网格员,遂走家串户了解情况。”他改为:“回来后,我就想,也进行了一些走访。”
“想什么?”我追问。“我就想,不停地想。”表达差异令我震撼。
从前总写群众高呼“日子越过越好”,实则百姓内敛:境遇稍好只说“松和点了”“强些了”。寒暄问:“在点苞谷啊?”“今儿天好,收拾屋子?”常得呛声:“那不做咋弄?只有做嘞。”
初时不惯,后懂此为自嘲自谦,下班路过常见屋内笑脸,耳闻团聚欢笑。这群最勤劳的人,分明过得幸福,家务做得欢欣,偏作“被迫”状,倒显可爱。
偶然也可见傲娇,入户查卫生时群众嘴硬“管你打几分”,脚尖却悄悄踮起,眼神狠瞟记分本。我侧过本子嘟囔:“分高啦,你家卫生向来好。”瞥见那噘起的嘴,目光游移。
挽留方式更奇,拒了核桃鸡蛋饭食,他们偏拽衣角:“这是山西核桃,不一样!”“自家鸡抱的崽,城里买不着!”“今天出这门,往后别找我!”令人莞尔。
我也渐懂得体之言,“今年雨水少,老天爷真要不得!”“该下不下,偏逢烂场雨!”
非仅讨喜,心亦同频。儿时喜雨为撑花伞;去年晒谷逢雨便心焦,恐农人抢收不及,更忧山洪突至。大学厌广州闷湿,伞难挡雨;近两年连旱,竟日日紧盯预报盼雨珠。
日前,一位老辈子紧握我手:“魏家女儿,我看着你,喉咙管梆硬的。”曾为她办过几件分内小事,她却铭记于心。
此刻我懂:驻村将满,她百感交集欲泣。但我不再如初问“麸子肉是粉蒸肉吗”,只以乡音回应:
“老辈子,我喉咙管是梆硬。”
作者:魏玉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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