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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士作家故里的沈坝

秦岭是一条祖脉,一条秦岭就把陕西一分为二,秦岭的每一条褶皱里都藏着无数的村落,有的村落在消亡,有的像佝偻的老人,在风中不断地咳嗽。秦岭南麓的乡镇沈坝,僻远、安静、有故事感。从安康城区出发,沿着蜿蜒的山路向北行驶,一般安康城里人到沈坝,都叫上沈坝,上沈坝有很多的山。汽车好巧不巧如迷途的鸟撞进山里,进山的路弯道多,记不得绕行了好远,只是左一拐右一拐,来回的拐弯,要不多久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。沿着弯弯折折的山路,还有些隐隐约约的林木,淹没了汽车,稍微空旷点的路段,汽车突然之间又冒了出来。将近四小时的车程里,从最初城市逐渐的远去,密密匝匝的山林风景,渐渐从四周聚拢,进山就能感到深山的静谧。光线好时上沈坝,一层黑玻璃的车窗外,绿意从沟底层层叠叠涌至山顶,深绿的松柏、浅绿的庄稼、嫩绿的野草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摇下车窗,吸吮山林的水气,湿漉漉的水气,清新透过全身,疲倦早就被水气洗散,抬头时天空蓝得纯粹,几朵白云悠然飘过,与山间的晨雾交织成流动的画卷。沈坝镇工作的干部说,这条路走了好些年了,从前是土路,雨天泥泞难行着嘞,晴天一身灰,雨天一身泥,现如今好了,水泥马路都通到了村民的家门口。

汽车驶入沈坝镇中心,逼仄的一条小巷就是一条街衢,街道不宽敞,干净整洁,看着还舒服,街道两旁林立着三两层的民房,高矮不一。在镇干部的带路上来到广场,还没到中心社区广场,只见得一座铜像在社区广场上静静伫立,瞬间攫住了视线。我们晓得那是崔八娃的塑像,身着军大衣,打着绑腿,右肩挎着步枪,左手捧着书卷,目光深邃而坚定,仿佛既能穿透战场的硝烟,也能洞察生活的本质。雕像底座的文字简洁勾勒出他的一生。我们驻足凝视,铜像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,枪杆的冷硬与书卷的温润形成奇妙的呼应,恰如他兼具战士与作家的双重身份。广场上,几位老人带着孩子散步,孩子们围着铜像奔跑嬉戏,偶尔会问起这是谁,老人们便会放缓语速,讲起“八娃子”的故事,声音里满是自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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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坝镇的名字由来颇有渊源,早先因沈氏家族在此开设商铺,得名“沈家铺”,后简称沈坝。有人猜测这里与汉阴先贤“三沈”或许有牵连,但当地人更愿意相信,这片土地的文脉,早已在一代代人的耕耘中悄然传承。每逢赶场的日子,桥头的早市便热闹起来,新鲜的蔬果、地道的小吃、手工制品摆满街头,叫卖声此起彼伏。如今已成为沈坝最具烟火气的所在,穿行在早市中,鼻尖萦绕着油糕的酥脆香气、糍粑的香甜软糯,耳边是熟悉的乡音交谈,让人真切感受到沈坝的鲜活与温暖。

顺着镇口的路向深山走去,山路两旁,野黄花漫山遍野,橙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,像是撒在山间的星子。远远望去,村落依山而建,青瓦白墙的民居散落于绿树之间,炊烟袅袅升起,与山间的薄雾融为一体便抵达崔八娃的故乡:沙沟村。这个村和陕南山区的村庄没什么两样子,树木,田地,房屋。我们沿着山区沟坎不一的稻田坎,我们来到了一个周边用片石垒起的院落,院落面积不大,房子也非常简陋,墙是用陕南人古老盖房的办法用土打夯而成的,已分不清是黑色的还是灰色的,是长期用柴火造饭熏黑的。打听崔八娃的故居,一位骑摩托的村民热情地指引方向,话语间满是对这位同乡的敬重。“八娃子”可是咱沈坝的骄傲嘞,没上过一天学,却成了大作家,还四次见到了伟大领袖哩!村民的语气里,既有自豪,也有几分与有荣焉的亲切。

崔八娃的故居是一处不起眼的两层小砖房,藏在村落深处。一楼大门紧闭,沿楼梯上到二楼,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坐在门口歇凉,阳光洒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,显得安详。我们上前轻声询问,老人耳朵有些背,我们一连说了好几句,老太太才听清“崔八娃”三个字,眼中顿时有了光亮,缓缓说道:“是的,他是我男人。”眼前这位老人,便是崔八娃的遗孀邓大芝,垂垂老矣。邓大芝老人热情招呼我们进屋吃茶,我们坐在邓大芝老人身边的竹椅上,听她追忆过往,时光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。邓大芝与崔八娃从小在沙沟村长大,1956年结为夫妻,相差九岁的两人相濡以沫数十载。他没念过书,小时候家里穷,连饭都吃不饱。老人回忆起崔八娃的童年,语气中满是心疼。崔八娃的童年,是旧中国农村苦难的缩影。民国十八年,他出生在沙沟村一个贫苦家庭,在家排行老八,乳名“八娃儿”。民国三十四年前后,保长催粮收租,父亲因无力缴纳遭到毒打,不久便撒手人寰,年幼的崔八娃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离去,这份伤痛,成为他心中永远的烙印。民国三十八年年农历三月,崔八娃被国民党抓了壮丁,年底便随部队起义,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,从此开启了新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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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是部队里才开始学认字。邓大芝老人记得,崔八娃参加扫盲学习时格外刻苦,部队推行“速成识字法”,要求半个月认两千字,他不分昼夜地钻研,只用十天就达到了会认、会背、会写的水平。军旅作家高玉宝《半夜鸡叫》的发表,给了他极大的触动,在部队首长的指点下,他拿起笔,将自己的亲身经历写成了《狗又咬起来了》。1953年1月在《解放军报》发表,随后被《人民日报》《人民文学》等三十余种报刊转载,二十年间译成二十多种文字,还入选了大中小学教材,轰动全国。谈及崔八娃的作品,邓大芝老人的记忆依然清晰:《狗又咬起来了》《卖子还账》《郭大肚子》,这些他都念给我听过。邓大芝老人还说,崔八娃曾出过两本书,还有一张1953年与领袖的合影,她一直精心保管着。我们打趣地问老人,崔八娃年轻时是否写过情书,邓大芝老人带着几分羞涩嗔怪道:你这娃问得怪。随即陷入回忆,轻声说:写过呢,那都是老早的事了。当我们问及是否想念崔八娃时,老人沉默片刻,眼中泛起晶莹的泪光:他对我好,想嘛,想也没用了,都走了。邓大芝老人的话语朴实无华,却字字情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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邓大芝老人告诉我们,崔八娃退伍后担任过民兵连长、大队长、安康日报社编辑、乡信用社主任等职,无论在哪个岗位,都兢兢业业。如今孩子们虽没成大器,但都孝顺。现在政策好着嘞,每个月给我发钱,干部们逢年过节还来看我。老人说这话时,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。起身告别时,邓大芝老人站在二楼阳台,挥着瘦弱的手臂目送我们远去,那身影在青山的映衬下,显得格外动人。

离开沙沟村,在镇干部的建议下,我们前往张四营村的石家院子。张四营村是沈坝镇最偏远的村落,沿山路行驶四十分钟,便看到一座青山环抱的天然小盆地,沙坝地里的玉米已经挂须,绿油油连成一片,民居散落山脚,鸡鸣狗吠声隐约传来,颇有些阡陌交通,鸡犬相闻的意境。石家院子就坐落在公路下方,青石瓦、土墙房,院前的土巴路打扫得干干净净,院旁栽着梨树、桃树和、紫荆花,透着几分古朴雅致。门前的小石碑记载着这座院落的历史:始建于清道光二十年,距今已有一百八十多年,2011年被汉滨区人民政府公布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,总占地面积一千三百多平方米。院子的主人石裕海夫妇热情地邀请我们进屋参观,推开斑驳的木门,堂屋雕梁画栋,每一块砖瓦、每一个木铆、每一扇雕花门窗,都沉淀着岁月的沧桑。厅堂内悬挂着三块清朝道光年间朝廷赠送的牌匾,无声诉说着石氏家族曾经的辉煌。

石裕海介绍,清乾隆年间,石家两兄弟从湖南长沙迁居于此,秉持“耕读传家”的理念,重视教育。清道光年间,家族中出了石名忠、石正泮两进士,还有众多举人和秀才,祖上曾置下千亩良田,成为当地的名门大户。如今,石氏家族的后人依然传承着优良家风,厅堂内悬挂的“孝、弟、忠、信、礼、义、廉、耻”八条家训,“敬祖宗、孝父母、友兄弟、正夫妇、训子弟、睦宗族、和乡邻、勤稼穑”二十四字谱约,以及“警忤逆、禁争讼、严赌博、绝滥交、惩犯刑、戒戏玩、除刻薄、饬逞强”二十四字谱戒,字字珠玑,滋养着一代又一代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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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石家院子的角落里,几株老槐树枝繁叶茂,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地上,形成斑驳的光影。恍惚间,我们仿佛看到了沈坝文脉的传承脉络:从石家院子的耕读传家,到崔八娃的笔墨铸魂,这片土地始终孕育着坚韧不拔、崇文向善的精神力量。石家院子的家训与崔八娃的人生选择,看似不同,却有着共同的内核,对家国的忠诚,对故土的热爱,对美好的追求。

沈坝的美,是山与水的交融,是自然与人文的美。错落的高山依次排开,山体巍峨挺拔,峰顶常年云雾缭绕,宛如仙境。清晨时分,雾气从山谷中升腾,沿着山坡缓缓蔓延,将错落有致的民居笼罩其中,只露出尖尖的屋顶和摇曳的树梢,仿佛一幅水墨丹青。待到日出东方,阳光穿透云层,洒在青翠的山林间,光影斑驳,鸟儿在枝头欢唱,整个沈坝便苏醒过来,充满了生机与活力。

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,我们来到沈坝镇的红色文化陈列室。陈列室内,一张张老照片、一件件旧物件,静静诉说着崔八娃的传奇人生。从参军时的军装、扫盲时的识字课本,到发表作品的报刊、获得的荣誉奖章,每一件物品都承载着一段难忘的岁月。墙上挂着的《狗又咬起来了》手稿复印件,字迹略显稚嫩却工整有力,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位脱盲不久的基层战士之手。镇上干部介绍,崔八娃的作品多为自传体,字里行间充满了对苦难的控诉、对革命的赤诚和对生活的热爱,因此能够引起广泛共鸣。陈列室的一角,展示着崔八娃的人生轨迹:1953年赴京参加全国文代会、青代会,受到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接见,先后两次登上天安门城楼观礼;同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,与高玉宝齐名,被誉为“东高西崔”,成为全军闻名的“战士作家”;1958年,正值事业巅峰的他,主动要求退伍还乡,回到了沈坝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,2005年被聘为安康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,2007年在沙沟村平静谢世,享年七十八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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镇上干部说:他把最辉煌的岁月留给了文坛,把最踏实的人生留给了故乡。一语道出了崔八娃一生的写照。在那个星光璀璨的年代,他本可以留在大城市,享受荣耀,但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从沈坝的山坳里走出来的穷孩子,始终牵挂着故土的发展。回到沈坝后,他没有以名人自居,而是扎根基层,默默奉献。担任民兵连长带领村民练兵备战,护佑一方;担任信用社主任时秉公办事,帮助村民解决生产生活中的资金难题,即便是退休后还是时常走村串户,了解村民的需求,为家乡的发展建言献策。

走出陈列室,夕阳为沈坝的山峦镀上了一层金边。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,近处的田野绿意盎然,小镇的炊烟与山间的云雾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壮美的画卷。我忽然明白,崔八娃的文字之所以具有如此强大的生命力,正是因为他的作品深深扎根于沈坝的土壤,承载着这片土地的苦难与希望、坚韧与善良。而沈坝之所以能够孕育出这样一位传奇作家,也正是因为这片土地有着厚重的人文底蕴和淳朴的民风民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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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沈坝的日子里,我们走访了当地的农家乐,品尝了地道的农家美食。用当地甜杆酿造的甜杆酒,口感微甜,醇香绵长;十五斤莲藕才能酿出一斤的莲藕酒,温润醇厚,回味悠长;还有用山上猕猴桃酿造的杨桃酒,酸甜可口,别具风味。餐桌上,清炒的山野菜、软糯的腊肉、鲜香的土鸡汤,每一道菜都充满了自然的味道,吃上一口回味无穷。农家乐开办人告诉我们,这些食材都是自家种植或养殖的,绿色健康,就像沈坝的人一样,朴实无华却饱含真情。沈坝是淳朴的,沈坝的人在山野里铅华洗心,纯甄无华,内藏光泽。夜色在沈坝降临,山间星星点点亮起灯火,沈坝陷入了宁静只有山野的虫鸣和偶尔传来的犬吠。站在农家的庭院里,仰望星空,繁星点点,银河清晰可见,仿佛触手可及。那一刻,我们仿佛感受到了崔八娃当年归乡后的心境,远离了喧嚣,回归故土的宁静,守着青山绿水,伴着家人亲友,过着简单而踏实的生活。或许,对他而言,最珍贵的不是名利与荣耀,而是这份源自故土的安宁与幸福。

翌日清晨,我们沿着山间的小路徒步,感受沈坝的晨雾与朝阳。山路两旁,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,露珠在花瓣上滚动,折射出晶莹的光芒。清新的空气,鸟儿的鸣唱。沈坝并没有因为现代化的发展而失去本色。我们遇见下地的村民,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:吃了没。吃饭在沈坝是大事,尤其是早饭,要是我们说没吃,村民在忙也不下地了,高低要招呼到屋吃早饭,还喝几杯早酒,这里的村民依然淳朴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守护着秦岭的祖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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离开沈坝的那天,阳光明媚。车子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,我们再次回望这座山间小镇,崔八娃的铜像,沙沟村的民居,石家院子的家训,早市的烟火气,一一在脑海中浮现。沈坝,这座因战士作家而闻名的小镇,不仅有青山绿水的灵秀,更有人文精神的厚重。崔八娃用笔墨书写了传奇人生,而沈坝用山水滋养了他的心灵。他们相互成就,相互辉映,构成了秦巴山脉中一道独特而动人的风景。

沈坝的山,就像一颗璀璨的明珠,镶嵌在秦岭南麓的褶皱里,等待着人们去发现、去品味、去珍藏。下山时,回头望,沈坝的村落渐渐隐在郁郁葱葱的林木里,只有几缕炊烟还执着地向上飘着诉说着沈坝的故事。走一趟沈坝,其实走的不是路,一段慢下来的时光,一场与人文自然的相拥。

到沈坝了,我们心底都有一方最柔软的归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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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汪海玉,男,90后。诗歌散文作品散见于《诗选刊》《当代教育》《延河》《散文诗》《陆军文艺》《人民武警报》《陕西日报》《华侨报》等报刊杂志。中国诗歌学会会员,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。

责编:卓西玲

编辑:颜雨卿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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