编者：这篇文章是一位“法门之子”用深情之笔，为故乡写下的一部立体传记。它让我们看到，真正的“风水宝地”，其魅力不仅在于惊世的国宝和宏伟的殿塔，更在于那绵延的钟声、碗中的面香、地下的暖流，以及一代代人于此沉淀下的、温热的生活记忆。
法门寺是个特别的地方，它位于陕西省宝鸡市扶风县境内。这里的“寺”是寺院的寺，不是城市的“市”，常有外地人听了名字，误以为它是一座城——这份“误会”，恰恰说明它的风头早就盖过了所属的扶风县，甚至盖过了宝鸡市。而我，生在1960年代末，家就在扶风县法门镇，离这座名寺恰好八里路，村子叫周家垚。村子与古寺之间，横亘着一条藏满故事的路——那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官道，路面上深浅不一的坑洼，老一辈人说，是当年骆驼队踩出来的痕迹。沿着这条路往法门寺西去，菊花村、花马村、管道村、周家垚村像串在丝线上的珠子，依次排开，我们周家垚的村口“尖嘴”似的嵌在道中，站在那儿远眺，能望见法门寺塔的轮廓在天际线里若隐若现。而我们脚下的土地，本就是周文化的故土，地底下藏着数不清的宝贝，更藏着温热的惊喜，只是那时的我们，还没完全懂这份“家底”的分量，更没料到后来的扶风，会凭着便利的交通、地道的美食、扩建的盛景与暖心的住宿，成为人人羡慕的“风水宝地”。
一、晨钟与驼铃：刻在记忆里的古寺日常
小时候的日子，是跟着日头与钟声过的。法门寺的钟声不是寻常声响，那是钟楼里一口明成化八年（1472年）铸的大铁钟，重1800公斤，钟声能传出去好几里地，“法门晓钟”还是“扶风八景”之一。天刚蒙蒙亮，乡亲们扛着农具下地，田埂上的露水还沾着裤脚，那钟声就准时响了，一句一叩地伴着僧人的叩钟偈，念着“闻钟声，烦恼轻，智慧长，菩提生”。我在院子里帮母亲干活时听过，钟声裹着晨雾飘进院；在村口老槐树下和伙伴们追蝴蝶时听过，钟声混着蝉鸣落进耳朵；就连傍晚坐在门槛上看夕阳染红云霞，晚钟也会慢悠悠地来，像给平淡的日子系上了一根温柔的绳。
老人们总爱坐在墙根下讲古，说以前官道上热闹，驼铃叮铃叮铃响，和这钟声缠在一起，是西域商队往长安去的动静。我没见过那样的场景，却总在梦里描摹：一队骆驼踩着官道走，驼峰驮着彩色绸缎与香料，铃声与钟声交织着，把远方的风都引到了法门寺前。后来长大些，还听过陕西方言味的歌谣唱法门寺：“晨钟敲碎咧蒙蒙天，你举相机拍我扫寺院过肩”，唱的就是这钟声里的日常，听着就像看见寺里的僧人扫着庭院，晨雾裹着钟声漫过佛塔；还有“拜我真身宝塔，心若清风古刹”的曲调，逢年过节时在村里的广播里飘着，歌词里的“五彩云气兆祥瑞”，道尽了乡亲们对古寺的珍视。
二、塔倒与铜帽：古寺变故里的珍贵念想
后来，法门寺的塔出了变故。1981年的秋天，雨下得格外久，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一张网，把整个扶风县都罩在里头。雨停后没几天，就传来消息：法门寺那座明代的砖塔，塌了一半。我跟着父亲往寺的方向跑，远远就看见塔身上缺了一大块，裸露的砖块在风里孤零零地立着，连平时熟悉的钟声，好像都变得沉了些，心里空落落的。
塔塌后没多久，大家发现塔顶端那顶古铜做的“塔帽”掉了下来，铜锈裹着岁月的痕迹，沉甸甸的泛着暗金色，成了那段日子里乡亲们热议的新鲜事。我爷爷是个念旧的人，听说后特意揣着攒了好久的钱，揣着他那杆用了半辈子的铜锅烟袋，穿着平时下地的粗布短褂，腰里紧紧扎着根蓝布带，就往法门寺去了。他没借僧衣，就以这最家常的模样，凑到铜塔帽旁，请路过的摄影师拍了张照。照片里，爷爷左手扶着铜帽边缘，右手握着烟袋杆，嘴角带着点拘谨的笑，身后是塌了一半的塔身——这张照片后来被奶奶压在相框最底下，成了家里关于古寺变故最珍贵的记忆。
直到1986年，政府要重修宝塔的消息传来，村里不少人都跑去工地旁看新鲜——工人们在塔基上刨土、清理，谁也没想到，这场重修会挖出一个震惊世界的秘密。1987年春天，考古队在清理塔基时，意外发现了唐代地宫，沉睡了1113年的2499件大唐国宝，簇拥着那枚举世唯一的释迦牟尼佛指骨舍利，重新见了天日。那阵子，整个扶风县都在说法门寺，连周家窑的老人们都聚在村口，手里捏着旱烟袋，说这是古寺的福气，是丝路的故事又续上了。1988年，新的真身宝塔按明塔原样建好，那顶铜塔帽也被妥善安置让游客参观，法门寺对外开放，来的人越来越多，官道上偶尔能看见背着相机的游客，沿着当年骆驼走过的路往寺里去，古寺终于重焕生机。
三、故人与声传：让法门寺走向世界的力量
法门寺能从一座县域古寺，变成海内外闻名的文化地标，离不开一个人与机构的推动。一个是凤凰电视台——早在法门寺重建初期，凤凰台就看中了这座古寺的文化价值，曾多次播出法门寺的纪录片与专题报道，镜头里的地宫珍宝、重修后的宝塔、晨钟暮鼓的日常，通过卫星信号传向全球。那会儿我在文化馆工作，常听外地朋友说：“是看了凤凰台的节目，才知道扶风有这么一座藏着佛骨舍利的千年古寺！”正是这份“接连创造高关注度的播放效果，让法门寺的名气彻底走出陕西，声播海内外。
另一个要提的，是我的前领导韩金科。他曾任扶风县文化局局长，后来又担任法门寺博物馆馆长，是扶风文化文物系统里响当当的人物。韩局长一生都在研究法门寺，从地宫发掘时的文物整理，到后期的文化研究与传播，他几乎全程参与。我还记得，常看见他抱着一摞古籍泡在办公室，有时还会拿着刚出土的文物残片，跟我们细致讲解上面的纹样与年代。这些年，他陆续出版了几十本关于法门寺的专著，从《法门寺地宫珍宝》到《法门寺佛教文化研究》，每一本书都像一把钥匙，帮世人打开了解法门寺历史与文化的大门。现在提起法门寺的研究，业内人都会说：“要了解法门寺，就得读韩金科的书。”
四、戏文与文物：藏在岁月里的扶风故事
法门寺的故事里，不只有丝路驼铃、地宫珍宝与外界的传播，还有一段戏文里的传奇，藏在乡邻们的口中、戏台的锣鼓里——那就是《法门寺》，也叫《宋巧姣告状》。戏里的宋巧姣，本是寻常人家的姑娘，却因一桩错案卷入风波：郿坞县令赵廉糊涂断案，把公子傅朋屈打成招，还牵连了宋巧姣的父亲与弟弟，一家三口被关入大牢。绝境里的宋巧姣没认命，她在狱中理清案情，瞅准刘瑾陪皇太后到法门寺降香的时机，冒死拦舆告状。案情的关键，是一块带着“两个窝窝”的石头——那是傅朋与孙玉姣定情时遗落的信物，石上的窝窝是独有的印记，也是洗刷冤屈的铁证。宋巧姣凭着对这块石头的清晰辨认，一点点戳破疑点，最终让真相大白，冤案昭雪。小时候在村里的戏台看这出戏，总为宋巧姣捏一把汗，也觉得法门寺更添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：它不只是藏着佛骨、飘着钟声的肃穆古刹，还是能为百姓做主、昭雪冤屈的地方。
1990年，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扶风县文化馆时，文化馆和扶风县博物馆同属一个文化系统，馆里不少物件都存放在博物馆里（因为在一个院子）。也是在那些年，扶风县的“博物馆版图”慢慢清晰起来——除了早有的扶风县博物馆，依托法门寺地宫珍宝成立了法门寺博物馆，又因周原遗址的考古发现建起了周原博物馆。一个县能有三座博物馆，这在全国都少见，可当时人们对文物的重视程度。
《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》早在1982年就颁布了，可到了1990年，大家的文物观念依旧淡薄。当时县博物馆管文物的是法门老王叔，他爱文物，嘴上说着“这都是坟里出来的，沾着晦气”，却会悄悄教我文物知识：哪件陶罐是西周的绳纹罐，哪片瓦当是汉代的云纹瓦。我跟着他，抱过沉甸甸的青瓷瓶，蹲在院子里给陶俑掸过灰，那些曾被随意晒着太阳的瓶瓶罐罐，在他的讲解里慢慢有了温度——原来这不起眼的陶片上，刻着的是周原的烟火；这有裂纹的瓷碗里，装过的是大唐的茶。也是从那时起，我慢慢爱上了这些文物，总想着要把它们的故事记下来，不让它们再被岁月辜负。直到后来《文物保护法》的普及越来越深入，大家才慢慢收起轻视，多了敬畏，博物馆里的瓶瓶罐罐，也终于有了专门的展柜与恒温恒湿的保护措施，不用再露天晒太阳了。
五、盛景与通路：古寺的扩容与便捷
随着游客越来越多，法门寺也迎来了全新的发展。在老寺院西边，扩建而成的法门寺文化旅游景区如今已是国家5A级景区，把古寺的荣光延伸得更远。走进景区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长1230米、宽108米的佛光大道，这条朝圣大道两侧立着十尊菩萨金像，每走一步都透着庄严肃穆，藏着深刻的佛教寓意。大道尽头，148米高的合十舍利塔直指天际，台湾设计大师李祖原笔下的“双手合十”造型极具视觉冲击力，塔心的宝塔型建筑里，就安放着那枚举世闻名的佛祖释迦牟尼真身舍利，每年都吸引着无数信众与游客前来朝拜。
沿途的六度桥是汉白玉筑成的，象征着佛教“布施、持戒、忍辱、精进、禅定、智慧”六度法门，踩过桥面仿佛是一场心灵的修行。景区深处的万人广场可容纳十万信众集会，每逢大型宗教活动，这里便香火鼎盛、人声鼎沸。若是想细细品读历史，法门寺博物馆里的大唐珍宝展、丝绸专题展千万别错过，2499件地宫出土的金银器、琉璃器、秘色瓷与唐代丝绸珍品，在展柜里静静诉说着盛唐的繁华与丝路的传奇。
如今的扶风，早不是当年只有一条官道连通法门寺的模样，往来的交通便利得很。坐飞机可直达咸阳机场，走高速的话，连霍西宝高速从绛帐出口向北，一路就能到法门寺；到了扶风县城，自东向西更是有五条路能直达古寺，每条路都有自己的特色：最东边是连着野河山的麟法高速，速度快，适合赶时间的游客；西旁边是法汤高速，沿途能望见田野与村落的景致，透着烟火气；中间是宽敞的美阳大道，路面平整，走起来舒坦；再往西是那条藏着岁月的古丝路古道，踩在上面还能想起老辈人说的驼铃；最西边则是沿沟修的观光路，两侧草木茂盛，适合慢慢逛，看风景。
县里的桥也多，东边有连接扶风和杨凌的马超岭特大桥，桥身气派，站在桥上能望到远处的秦岭轮廓；县城旁法汤高速上有座小𣲗河桥，小巧实用，来往车辆穿梭不停；西边还有新修的大桥连接段家，天堑变通途；还有最西边的七星河大桥，桥下河水潺潺，方便周边乡亲出行。现在的扶风，每个乡镇与高速更亲近，公路网像“大的洞穴管道”连着主干，又像“细小的毛细血管”遍布各处，路修得漂亮又平整。不光如此，绛帐镇还有火车通行，连比亚迪这样的大企业都看中了扶风的交通优势，来这儿投资。周边县的网民都羡慕地说，扶风真是块“风水宝地”——有古寺的灵气，有文物的底蕴，还有这样便利的交通，难怪人人都想来。
六、美食与暖宿：扶风的待客之道
而来扶风游法门寺，舌尖与身心都能得到妥帖的安放。最不能错过的，就是当地的一口香臊子面。乡亲们常唱：“关中平原扶风县，饮食文化有承传；人人都会做长面，扶风美食臊子面；臊子面，味道鲜，堪称一绝在人间”，这面讲究“薄、劲、光、煎、稀、汪、酸、辣、香”九大特点，每一口都是地道的扶风味。做的时候，先把肥瘦猪肉切成片，用多油炒出臊子，加桂皮、八角、花椒炖得入味；再把黄花菜、蒜苗炒香，老豆腐炸成金黄切条；接着熬一锅酸香的油醋汤，丢进臊子、配菜，最后煮上细如发丝的面条，捞进凉水拔凉，挑一筷子放进汤里，一碗“细细面，酸酸汤，扶风臊子油汪汪”就成了。村里办席时，一碗接一碗地端上来，客人们吃得额头冒汗，还忍不住念叨“你一碗，我一碗，个个吃得肚儿圆”。还有歌谣唱“红竹竿，挑白旗，呼啦呼啦进庙门”，说的是用红筷子挑着白面条，像极了扶风人待客的热情——既实在，又暖心。
更让人惊喜的是，这片土地下还藏着温热的馈赠。扶风县城的地热资源极好，地下1900米深处的热储层能涌出66℃的热水，水里的氟、偏硼酸等矿物成分还有医疗理疗价值，是名副其实的“疗愈汤泉”。如今，这里开起了不少温泉酒店，让游客逛完古寺能好好歇脚。离法门寺仅1公里的地建南山温泉酒店，温泉水取自1500米地层，住店就能免费泡汤，泡完还能在露营区烧烤K歌、看星空，惬意得很。县城新区东大街更是温泉酒店的聚集地，四星级的关中风情园温泉酒店就在东大街1号，仿明清园林式的建筑里藏着175间客房，部分房型还有室内温泉冲浪池，一楼的温泉馆里11个汤池、游泳池一应俱全，早餐能尝到羊肉泡馍、豆花泡馍等西府风味，周末常常一座难求。不远处的华彬雷迪森温泉酒店更是气派，它有275间客房，38个温泉泡池全取自地下2000多米的高温岩层，从亲子套房到私汤别墅应有尽有，还拿过不少酒店行业大奖，住进去既舒适又有面子。
如今我再走那条熟悉的官道，驼铃声早已消散在岁月里，可踩在路面上，指尖仿佛还能触到当年骆驼蹄印的温度。法门寺的钟声依旧每天响起，晨钟敲碎雾霭，晚钟送走落日；合十舍利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，与不远处戴着铜帽的明塔遥相呼应；三座博物馆里的文物在展柜里静静躺着，诉说着周原的过往、大唐的繁华；东大街的温泉酒店飘出淡淡暖意，村口的老槐树下偶尔还能听到乡亲们哼着臊子面的歌谣，爷爷那张握着烟袋、扎着蓝布带与铜塔帽的合影，依旧压在相框底，成了连接岁月与记忆的纽带。我已从听故事的孩童，变成了讲故事的人，而这一生的记忆，都和这寺、这路、这钟声、这戏文、这碗臊子面、这汪热汤泉紧紧缠在一起，像官道上的年轮，一圈圈刻着扶风的岁月，成了心底最珍贵的念想。（作者：周向东 二零二五年十月二日写于扶风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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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辑：颜雨卿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