杭州初三学生张潇冉的作文《旧轨还乡》在网络上引发了热烈讨论，“句句不提思念，句句都是思念”，触动了千万网友的心弦，引发了强烈的情感共鸣。我反复读了好几遍，读着读着，耳畔仿佛传来了火车悠长的汽笛声，思绪也随之飘回到四川东部那个名叫观阁的小火车站，它是襄渝铁路上一座不起眼的小站，建成于六十年代。我的老家就在火车站旁，从小到大，我也算是见证了祖国铁路发展历程的一个缩影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，交通还比较落后，我生活的地方又是丘陵地区，蜿蜒的马路上几乎见不到汽车的踪影，自行车也是稀罕物件。我父亲在离家二十里远的另一个镇上工作，家里添置了一辆飞鸽二八大杠，那是父亲的专属坐骑，每天都骑着它早出晚归，闲暇时就会把车子擦拭得纤尘不染锃光瓦亮。
在当时，十来里范围内，人们出行主要靠步行。要是去更远的地方，就只能乘坐绿皮火车了，公共汽车在乡间公路上是没有的。这使得诸如观阁站这样的小火车站就热闹非凡，每天都是人来人往。上午有两三趟火车南下重庆，下午则有一两趟北上襄樊、郑州。唯一的购票途径就是在售票窗口排队。为了能顺利买到火车票坐上火车，有的人半夜三点就得起床赶路，还有的人在前一天就赶到车站，蜷缩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凑合着过一夜。那些年我家的客人是比较多的，稍微远一点的亲戚要赶火车，都会提前来我家借宿一晚。
正所谓“靠山吃山”，车站附近的居民靠着火车站增加了一些收入。有些人在站台上摆起小摊卖吃食，有些人推着自制小推车卖各色土特产，有些人端着捂得严严实实的盆子，里面装着茶叶蛋、咸鸭蛋，在火车车窗外叫卖，这些都是勤劳致富的人。但也有一些人为了钱财铤而走险。他们盯上了夜间停靠的货运列车，三五成群，父子兄弟齐上阵，撬开车厢门，偷盗成箱的货物，然后转手卖掉。我还记得小学时去过一位同学家，他家装修得富丽堂皇，让我十分羡慕。可没想到，他初中还没毕业，他的爷伯叔舅八九个人都被警察带走了，听说每个人都被判了二十年以上，我的同学也被带走了，进了少管所。
那时的火车还是蒸汽机车，汽笛声高亢悠扬穿云破雾，即使远在十几里外的外婆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。火车速度很慢，铁路两边也没有安装防护栏，铁路就成了人们日常行走的大道。我上初一的时候，学校就在铁路旁边，每天我们都沿着铁路去上学。走在枕木上其实很别扭，每一步的距离都是固定的，为了不迟到只能抡着双腿加快脚步。放学就轻松多了，我们会在铁轨上比赛看谁走得更远。远远听到火车的轰鸣声，就赶紧下到铁道两边的人行道上，望着头顶上的火车拉着长长的白烟轰隆隆地呼啸而过。
九十年代，香港回归是举国欢庆的大事，而对于我们当地来说，小火车站的改扩建同样意义重大。以前略显破旧的站房、候车厅和花园全部焕然一新，轨道也从三道扩成了四道，村里很多人都参与到了建设中。随着改革开放，南下广东打工的人越来越多，小火车站依旧热闹非凡。我的很多同学初中没毕业就跟着父母外出打工了。那时大多数人的观念还比较落后，觉得读书没什么用。好在我的父母很有远见，坚持让我留在学校继续读书。我上高一的时候，有一次学校周末放假，我和同村的李同学约好坐火车回家。在广安火车站我们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，当火车快到观阁站时，都看到我家的房子了。我们早早就站在车门处准备下车，可没想到这节车厢的门居然不开。我们赶紧往车厢另一头挤，可车厢里人太多了，还没等我们挤过去，火车就发车了，我们只能眼睁睁地被拉到了下一站。
2001年，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，而观阁小火车站也迎来了两件大事：实现电气化和襄渝铁路复线建成。对我来说，这一年高考顺利考上本科被苏州科技大学录取，都是重要转折点。中国加入WTO后，经济迎来了二十多年的大发展，促进了如今的社会繁荣。但襄渝铁路复线却从观阁火车站背后一百米处擦肩而过，直接连通了广安站，从此旅客列车不再在观阁站停靠，铁路售票系统里再也找不到“观阁站”这个名字了。我家附近的这座小火车站，至此结束了它几十年的繁荣，逐渐走向衰落。
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九月，我第一次坐火车远行去上大学。从广安站上车，没有座位，我和父亲就在车厢连接处铺上报纸，席地而坐。困了，我们就相互靠着眯一会儿。经过二十四个小时终于到了郑州，然后再转乘南下苏州的火车，这才有了座位，又是十二个小时的车程，一路真是煎熬。
大学四年，每次寒暑假都回家，真切感受经历了春运的“恐怖”。虽然拿着学生证可以买半价票，也能买到往返车票，但能不能有座位全凭运气。为了买到春运的车票，有的人提前两天就在售票处外露天排队，政府甚至出动了大批武警到场维持秩序，防止出现混乱。好不容易挤上火车，才发现车厢里简直是人山人海，座位上坐满了人，过道里站满了人，小桌板上也坐着人，座位下面还躺着不少人，甚至连行李架上都有小孩子躺着，感觉一节车厢里挤进了上万人。要去卫生间的话，一定要提前半小时就朝着卫生间的方向慢慢挪动，要是等感觉憋不住了再行动，那可就要尴尬了。最让大家佩服的是那些推着小推车在各节车厢穿梭的售货员，他们居然能在拥挤得无法动弹的人群中硬生生挤出一条路来。感觉很有英雄气概，不由得让人想起长坂坡前于万千敌军中七进七出救阿斗的赵子龙。
火车北上穿过巴山，折向东进入湖北境内，过了襄樊又继续向北进入河南地界。快到站了，有经验的乘客就大喊着让大家快关窗户。有的人听话就关上了，可也有人不当回事。结果火车还没停稳，就见从车窗外猛地塞进一个旅行包，紧接着一双手抓住窗户下沿，一个身影如鹞子翻身一般嗖地翻进了车厢，紧接着就是第二个、第三个，大家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惊呼，真不愧是少林寺所在省，遍地都是高手！更过分的是只见车窗外一道人影闪过，放在窗边的小包、保温杯等物件就不翼而飞了，失主急得大喊，却也无可奈何。
我印象最深刻的一趟返校历程，是在郑州转车的时候。南下苏州上海方向的人太多了，根本挤不上去。没办法只能先乘火车从郑州到商丘，又从商丘到徐州。在徐州候车室，我遇到了一位常州河海大学的学姐结伴同行。从徐州到南京后，我们换乘汽车，从南京到常州，学姐在常州下车后，我继续向东，从常州到无锡，最后才到苏州。原本三十六个小时的车程，那次居然花了快八十个小时，一路上吃的苦头，真是难以用言语形容。
古人负笈游学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，一路欣赏名山大川，赏花赏月，想来定是十分惬意的事。
后来，我来到眉县工作，宝成铁路和西渝铁路成了我回家的必经之路，每次也都要十三四个小时，不过不愿意再吃硬座的苦，基本都是卧铺。我最喜欢躺在卧铺上，听着车轮撞击轨道缝隙发出的哐当声，根据两次声音之间的时间差和轨道长度，估算火车的行驶速度。
再后来，父母兄弟都在成都定居了，西成高铁成为我回家的首选。西安到成都最快只要3小时9分钟，蜀道不再难。早上在西安吃了肉夹馍，中午就能回到成都吃上母亲做的四川火锅。网上购票、刷身份证乘车，一切都变得如此便捷。
只是，记忆中的那座小火车站，如今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。（供稿：宝鸡市眉县常兴镇初级中学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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