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渭北黄土高原的褶皱间,零星散落的锈蚀铁轨与荒草丛生的窑洞遗址,诉说着一段被岁月尘封的传奇。这里曾蜿蜒着一条“人力铁路”——渭白轻便铁路。

这条轨距仅60厘米的“袖珍铁路”,起于白水陵角煤矿(后称之为新生煤矿),终点到渭南车站,全长79.49公里,在抗战最艰难的岁月里,如一条跳动的血管,将渭北的乌金源源不断输送到抗日前线。
1937年,当卢沟桥的炮声震碎华北平原的宁静,三秦大地也被卷入抗战的洪流。随着河南、山西相继沦陷,陇海线东段中断,关中大地陷入“燃煤危机”:义马的煤断了,巩县的煤绝了,连铜川的煤都困在咸铜线动弹不得。此时的陕西,如同一位失血的战士,急需煤炭这个“强心剂”。
目光投向渭北。白水的煤层在地下发烫,却因山路阻隔困守深山。有人提议修铁路,可没机器、没钢材、没银子,拿啥修?但三秦大地从不缺狠人——国民政府陕西省建设厅掏出家底,大华纱厂、申新纱厂的纱锭转得更快了,就连卖油泼面的老汉都往捐款箱里塞铜板。18万法币,带着汗腥味的救国钱,在1937年深秋堆成了筑路基金。受限于战时物资匮乏,这条铁路采用了特殊的60厘米窄轨设计,相比标准轨可节省60%的钢材,同时便于在地形复杂的黄土高原施工。
(压车路遗存)
铁路工程自白水陵角煤矿始发,一路穿越深达百米的黄土沟壑,跨越白水河、渭河等13条河流,最终抵达渭南车站。为突破技术瓶颈,工程团队创造性地采用“之”字形展线设计,让火车在陡坡间蛇形攀升;利用黄土层深厚的特性,就地取材夯筑路基,甚至用废弃的枕木搭建简易桥梁。这条被工程师称为“螺蛳壳里做道场”的铁路,凝聚着特殊年代的工程建设智慧。
与现代铁路建设不同,渭白轻便铁路堪称“人力工程的奇迹”。在缺乏机械的年代,数万劳工仅凭十字镐、柳条筐等简陋工具,在黄土高原上开山凿石。为加快进度,沿线村庄实行“分段包干”,男女老少齐上阵,甚至出现了“夫妻档”“父子兵”共同筑路的感人场景。
1939年通车那日,渭南车站挤满了人。不是看火车,是看“人推火车”的奇景。原来,运煤的火车为人力轨道车,500辆煤车,全靠车夫一路肩扛手推。60厘米的窄轨在塬上拐出“之”字,车夫腰弯得比轨枕还低,汗水顺着下巴砸在铁轨上,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。
最险的是张家河陡坡。34头黄牛、9匹骡子组成“牛公司”,缰绳勒进牲口肩头,蹄子在石路上踩出火星。遇上雨雪天,轨道打滑,车夫就趴在地上用草垫铺路,膝盖磨破了就绑块破布,血渗出来把布染成褐红色。更绝的是“变工推坡”:二十条汉子聚成一团,喊着号子推一辆车,前呼后应间,硬是把几百斤重的煤车拱上塬顶。

(“牛公司”遗址)
月运1500吨煤的数字背后,是日均徒步百里的脚程,是“刮木”制动时火星四溅的生死时速,是渭河渡口渡船随浪起伏的惊险摆渡。有车夫累晕在轨道旁,被同伴用凉水浇醒后继续推车;有煤车失控冲下陡坡,车夫死死抱住“刮木”不放,被拖出几十米后只剩半口气。但没人退缩——当他们知道车上的煤能造出多少颗子弹、能让多少列火车开赴前线,肩上的木杠就成了刀枪,脚下的铁轨就成了战壕。
据统计,渭白轻便铁路在运营期间,累计运送煤炭超50万吨,有力支援了抗战后方的工业生产和军事运输。
1949年,国民党败退前拆走50公里铁轨,却拆不走刻在塬壁上的轨痕。那些被炸毁的桥洞、废弃的窑洞、锈蚀的“刮木”,像战争留下的弹孔,永远嵌在渭北的肌理里。有人说这铁路“简陋”,却不知在山河破碎的年代,能把不可能变成可能,才是真正的奇迹。
如今,“牛公司”遗址的槐树郁郁葱葱,当年的煤场变成了纪念馆。锈轨旁的展板上,陈列着车夫用过的破棉袄、断了齿的“刮木”,还有泛黄的捐款名单——白水县民工王狗娃捐铜元五枚,密密麻麻写满三秦大地的血性。更动人的是民间记忆:白水还有老人能准确说出每个站点的位置,能模仿当年的号子调子,能指着塬下某道山梁说:“看,那就是当年推车时磨出的路印子。”

(渭白轻便铁路首站张家河站)
渭白轻便铁路留给我们的真正财富,不是那些渐渐生锈的铁轨和陈旧的设施,而是一种精神的传承。它让我们明白:当一个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,即便只有最简陋的工具,也能拼尽全力开辟出生存的道路。当年在铁路工地上流汗受累的百姓,用最朴实的行动诠释了“家国天下”的含义——他们推煤的双手,支撑着前线工厂的运转;他们磨破的鞋底,铺垫着抗战胜利的根基。
站在塬顶远远望去,渭白轻便铁路沿着秦岭余脉延伸,就像一道挺直的脊梁。风吹过沟壑时,仿佛还能听见八十多年前的劳动号子声,那声音里有黄土地的厚重,有秦腔的苍凉,更有一个民族在绝境中不屈不挠的呐喊。(供稿:白水县委宣传部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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